2011年4月16日

糧食危機關鍵報告


十三年後我們吃什麼?

十三年不是很久以後的歲月,那時候你我都還活著,但是整個世界卻可能已經徹底改觀:石油因為供不應求而價格高達每桶二○○美元,海運成本或許高到使越洋的糧食貿易從此斷絕,台灣可能會陷入有錢也買不到糧的危機。

事實上,二○○八年春天石油價格達到每桶一二○美元時,台灣就暫停從美洲輸入玉米,改從中國大陸進口。

目前台灣每年自己生產一二○萬公噸的米,進口一○○萬公噸的小麥、二四○萬公噸的大豆,和四五○至五○○萬公噸的玉米。如果我們仍舊延續現在的休耕與廢耕政策,當糧食無法進口,我們要吃什麼?
假如我們所缺的八○○萬至八五○公噸糧食全部從中國大陸進口,台灣還能在政治上保有任何的自主性嗎?做為世界工廠的中國大陸,農地裡也匯聚著全球製造業的工業污染,從中國大陸進口的糧食,你能安心吃下肚嗎?

假如我們不努力搶救台灣的農業,十三年後我們吃什麼?

我們都知道地球是有限的,「未來」我們一定會面臨飲水不足、耕地不足、能源不足和一切有限資源的不足。但我們卻不知道那個「未來」就是「現在」,所有危機早已降臨。我們是溫水中的青蛙,水將煮沸卻還不知道。

二○○八年春天的全球糧食危機發生後,為了了解它的始末、原因和對策,我開始研究國外相關學術文獻,卻發現促成那場危機的主要因素都沒有消失,局勢反而愈來愈嚴厲。
為了解決這個危機,聯合國一群農業經濟學家建議擴大耕地、增加灌溉用水、加速基改作物的研發等,以便提高糧食增產速率,再創綠色奇蹟。

但是這個增產計畫所需要的耕地與灌溉用水根本很難找到,連石油也已接近它的最高產能,難再增產,但需求卻加速增長而持續推升油價。油價高漲對糧價有兩個 威脅:(一)國外機械化的糧食生產靠石油,肥料的製造靠石油,糧食的國際貿易與運輸也靠石油,油價漲一倍糧價就漲一倍。(二)油價只要高於每桶六十五美 元,生質燃料就有利可圖,油價愈高生質燃料的需求就愈強勁,使得更多的穀物被燒掉,也使得全球可供貿易的糧食銳減,加深糧食危機。

我們期待能源技術和基改作物的發展能及時解決我們的窘境。但是相關學術文獻卻顯示:我們消耗有形物資的速度遠超過科技發展的速度,在基改作物能耐旱、耐高溫、對人體無害且商業化量產之前,人類應該早已深陷糧荒之中。

回首看台灣,難免哀傷:面對全球糧食、飲水與能源危機,台灣政府卻仍任農村凋蔽,並且持續發展高污染、高耗能、高耗水的產業。

從農村到都市,從英國到台灣
我常被問到:工學院的教授為什麼願意花十幾年的時間研究農業問題,思考台灣農業的困境與出路?
我在劍橋學的是最先進的工程理論,但是從來沒有忘記過自己出身的農村。跟劍橋的朋友描述過自己童年的家鄉,所有人都非常羨慕,想不出來世界上有哪個城市 既靠山、又濱海,還有一條寬闊的溪水流淌過四季如春的市區。他們更難以想像:世上竟有一個地方稻穀可以三穫,也可以生產熱帶與溫帶的各種水果,好像完全不 受緯度限制。

農村是我永遠的故鄉,就像許多跟我一樣客居都市的二、三、四年級生一樣,我們在情感上的認同永遠屬於農村,而不是自己現在 居住的都會。農村培育了我青春期各種的浪漫情感,使我愛上散文和詩詞,也使我在工學院求學時從來不曾中輟過手上的人文書籍。沒有農村,我就沒有辦法讓子女 親自體會我心深處的情感。沒有農村,我們父子將有如陌路不能相知。

但是看著劍橋每條小溪都清澈無染,到處綠意青蔥,難免有些悲哀??我 離台赴英時,故鄉的溪流已滿是家庭廢水和工業污染。倫敦泰晤士河因經年整治而看到魚,舉國為此歡慶;我卻想起:英國工業革命時,為了經濟而犧牲農村與溪 流,直到把賺來的錢悉數倒回溪流去整治,才重新挽救了英國人自豪的鄉村。台灣正在重複英國當年的無知,我們可曾真的從歷史學會過任何事?

回國以後,被邀請去參觀當時農委會積極推動的「富麗農村」,在仿歐美而「畫虎不成反類犬」的「富麗農舍」旁,一個還沒上小學的男童硬要我去他的「停車 位」停車,他那三、四歲的妹妹用粉筆在馬路上歪歪扭扭地畫了一個格子,然後伸手跟我強要了五十元。這景象嚇壞了我!農村還沒從觀光獲得實質的益處,純樸的 童心卻早已成為祭品。我很難過,因為這不是我懷念的農村!與其要這樣的農村,我寧可它被工業和城市吞沒!

一個偶然的機會,我跟一位老農用閩南語閒聊。三分地的淨收入,一年有時候不到三萬元。我無知地問:「那麼辛苦,收入那麼少,為何不休耕?」他怨毒地盯著我:「你懂什麼!祖上留下來的地,能任它荒廢嗎?」

他的眼神還記憶猶新,卻在美濃這個農業大鎮到處看到賣田的廣告。我十分震驚:這裡歷來富有且民風保守,怎麼肯賣祖田?然後,一個外籍新娘廣告迎目而來, 鋪滿一棟長條屋的側牆。我納悶:在客家庄裡娶外籍新娘,新郎和新娘怎麼面對親族和鄰里的議論?許久後我才了解這些廣告的意義: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之後,台灣 農村的社經地位加速墜落,連一向富庶的美濃都開始看不到未來。
政府總說台灣的農業沒有競爭力,但是留英的經驗告訴我:日本與歐洲要保留農村與農業絕不會比台灣更容易。於是,我開始研究日本與歐洲的農業政策、農業補貼,以及世界貿易組織的規範,也思索台灣的農業要如何走出困境。

這些研究讓我相信:如果台灣的政府、農業團體和消費者以各自的作為去支持台灣農業,我們還來得及搶救台灣的農業與農村,但是再晚就不可能了!

從白米炸彈到消費者運動
我常跟朋友說:如果我們這一代沒有機會挽救台灣,下一代將更沒有機會。二、三、四年級的這一代普遍還知道什麼叫農村,還有機會體認農村對台灣歷史記憶以 及文化傳承的重要性。很多六、七年級從小在都市長大,沒有我們這一代的引導,恐怕很難體會農村在經濟價值之外的深刻意義。
韓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時,一位國會議員在會場外的圍牆上自焚,因而喚起全國更強而有力的農業保護共識。但這未免太悲壯了。我們需要的不是一位英雄,而是一場消費者運動。
二○○四年底楊儒門因為白米炸彈而入獄,我覺得他是為所有的台灣人入獄的。假如有更多的台灣人能了解農村與農業對我們的意義,而一起要求政府支持農業,或者以消費行動支持台灣農產品,他不需要入獄。

一位務農的朋友驕傲地告訴我:我以務農為榮,因為我養活所有的人,讓他們不需要看醫生。我希望藉這本書向那些一生無言地付出的老農致謝。

我想把這本書獻給楊儒門,和台灣所有即將覺醒的消費者。希望我們可以為子孫的未來一起努力,讓台灣因為我們而更美好。